《碧岩錄》第2則:
趙州示眾雲:“至道無難,唯嫌揀擇。才有語言,是揀擇?是明白?老僧不在明白裡,是汝還護惜也無?”
時有僧問:“既不在明白裡,還護惜個什麼?”
州雲:“我亦不知。”
僧雲:“和尚既不知,為什麼卻道不在明白裡?”
州雲: “問事即得,禮拜了退。”
“至道”,即至極之大道、佛祖之大道,亦即宇宙的最高真理。
“至道無難”公案“意謂凡事僅須無相無念去做,則要體會大道,並無困難;
若有好惡、染淨、迷悟、彼我、取捨、憎愛等之分別情念,即落入揀擇差別之見,以此毫釐之差,必成天壤懸隔之別。
至道既為一切物最究極之真實,超越分別、言語等,凡有言語,即失其真實;
而此一公案中,即呈現出始終在分別裡之僧,與在無分別裡之趙州,二者境界截然不同”《佛光》第5936頁。
趙州拈提“至道無難,唯嫌揀擇”,為學人開示 如何提起直觀頓悟的禪秘要旨。
“揀擇”是憎愛妄心,自然必須遣除;
“明白”是虛明自照之智,卻同樣要加以遣除,這是因為如果墮在虛明的境界裡,還是禪病,因此趙州警示學人不可住於虛明。
參乃光《漫談趙州禪》,《禪學論文集》第2冊第214頁。《一日一禪》第266頁:
“我早已超越選擇之處差別,甚已不在明白之處平等。”
《頌古》卷19隨庵緣頌:
“世間無物可羅籠,獨有嵯峨萬仞峰。
忽若有人猛推落,騰身雲外不留蹤。”
亦謂不可住于“萬仞峰”,不可住於“明白”,而要將之遣除方得自在。
學人不明趙州言外之意,膠柱鼓瑟,以為覷見了趙州的漏洞,
逼拶趙州說: “既然不在‘明白'裡,還‘護惜'個什麼?”
若不是趙州,遭此一問,往往忘前失後。
趙州不愧是著名禪宗大師,轉身自在,遊刃有餘,沒有行棒行喝,只是淡淡地說“我亦不知”,
就四兩撥千斤地 化解了學人的攻勢。
禪林中有一些人被勘問的時候,也常常說不知不會,但與趙州的“不知”實有天壤之別。
因為趙州的“不知”是第一義的般若無知的“不知”,而有些禪師的“不知”則是以世俗諦的“不知”來充塞第一義的“不知”,魚目混珠。
聽了趙州的回答,問話僧也不是凡庸之輩,再次發問:“和尚既然‘不知',為什麼卻道‘不在明白裡'?”
趙州仍顯出大師風範,對他說:“詢問的事,到此為止,禮拜之後且退下。”
這僧毫無縫隙可乘,只得敗下陣來。
趙州不與他談玄談妙,論機論境,不行棒施喝,只是用平常言語接人,卻能應對裕如,滴水不漏,天下人奈何他不得,這是因為趙州灑灑落落無計較,所以橫拈倒用,逆行順行,都能自由自在。
雪竇頌雲:
至道無難,言端語端。一有多種,二無兩般。天際日上月下,檻前山深水寒。髑髏識盡喜何立,枯木龍吟銷未幹。難難,揀擇明白君自看。
雪竇深明公案的意趣,所以能如此頌出。“至道無難,言端語端”,與“至道無難,唯嫌揀擇”看似不同,實則無異。
因為從般若悟心源頭流出的一切文字,都與實相不相違悖。
不但不是揀擇,而且是顯現真理的文字般若。
“一有多種,二無兩般。”本體是一,現象是二。絕對的本體 通過紛紜的事相顯現出來一有多種,紛紜的事相 顯現著絕對的本體二無兩般。
體用相即,體由用顯,用由體發。打成一片之時,依舊山是山水是水,長是長短是短,天是天地是地。
有時喚天作地,有時喚地作天,有時喚山不是山,喚水不是水。
風來樹動,浪起船高,春生夏長,秋收冬藏。一種平懷,泯然自盡。
“天際日上月下,檻前山深水寒。”
雪竇才氣縱橫,雖然前四句已頌完公案,意猶未盡,仍然興會淋漓地繼續吟詠。
此二句與前四句的抽象哲思不同,用神奪造化之筆,描摹出一幅天然現量圖景:
在泯滅了一多之別、纖塵不立的悟境中,天邊紅日噴薄時 殘月便徐徐落下,檻前青山潑黛時 秋水便漸漸變寒。
自在自為,言端語端,頭頭是道,物物全真,心境俱忘,打成一片。
此詩前部分孤峭萬仞,後部分則曲通一線。見地透達者視此如醍醐上味,情解未忘者對此便滿頭霧水。
“髑髏識盡喜何立,枯木龍吟銷未幹。”
此二句再辟新境,運用了奇特的禪定直覺 意象來吟詠“至道無難,唯嫌揀擇”。
來自禪宗哲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