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識本心,學法無益,論「門內與門外」
門裡門外
門是分隔內外的重要指標,門裡門外,判若兩人,門裡是自己人,門外是外人。
又為了出入方便,而設立門。假使無門可出,或不得其門而入,那叫「門兒都沒有」。如果連窗戶也無,師父雲老禪師說:「你們會悶死在裡面。」連混的資格都沒有。
門裡門外也有界限,那就是門檻。門檻的高低,代表資格、身份與認同,縱使門戶洞開,門檻太高,也會讓條件不具足的人望而卻步。
又因理念、思想、目標不同,大家各立門戶,難免有門戶之見。
門裡的人,雖然大致上相同,同中還是有異,如兄弟、堂兄弟、表兄弟;總能異中求同,譬如都有共同的祖先。
門外的人,縱然部份雷同,比如:同姓、同鄉,同是台灣人,同是黃種人;整體來說,卻大有不同,如語言文化、風俗習慣、飲食方式、宗教信仰、生活價值、種族膚色等等。
門裡門外,為了和平共存,於是就發展出了「包容」和「共識」二種美德。
_一門之隔,即使是動物,命運、待遇和結果,可以天壤之分。門裡養的是寵物狗,非常挑食,餵他幾天狗飼料,就耍性子不吃,一定非吃牛肉罐頭不可。夏天跟著吹冷氣,冬天又有溫暖的狗窩。
門外邋遢的是流浪狗,有一餐沒一餐的,偶而有善心人士餵牠們殘羹剩飯,像餓虎撲羊似的,搶著囫圇吞嚥,那會計較色香味。
鳥籠門裡養的是畫眉鳥,有吃有喝有住,又沒天敵,羨煞門外的其他鳥類。主人又疼愛得不得了,直誇牠叫的聲音很好聽。其實牠們是「眼看著天空飛不了,只好一聲一聲叫」。
古時候的城池都設有高牆、城門與護城河,還有兵士看守,門禁森嚴。而一門之隔,分為城裡城外,城裡繁榮富庶,城外就比較落後貧窮,古今皆然。
據說天上也有四門,天人出入卻只走南天門。除了有天兵天將把關之外,南方丙丁屬火,所以南天門是火門,只有真金才能不怕火煉,是真天神才過得了南天門。非我族類的,便被拒之門外,儼然成了無形的高門檻。貴為天神,又有神通,尚且怕門外人擅闖禁地,壞其隱私,等而下之的下界凡人更不用說了。
南贍部洲家家戶戶也都有門。同在一個屋簷下,關起門來是自家人,再親密不過。但是牙齒也會咬到舌頭,相處久了,總有利害、是非和問題,最後便結怨生恨。所以佛經說:冤親債主都是我們門裡的六親眷屬。如果不相干,又天南地北的門外人,從來不曾打過交道,怨由何生。
同在一個家門,或同在一個師門裡,遇到冤親債主怎麼辦?選擇逃避、遠走高飛,或怨天尤人!除非修淨土法門往生西方。如果想在娑婆世界即身成就的話,只有面對,進一步了斷惡緣、償清宿債,而且還要做到「莫再造新殃」。否則,業報現時,「非空非海中,非入山市間;無有地方所,脫之不受報。」請問逃向何處?那要如何面對!師父說:「不能改變別人,只好調整自己。」又說:「一個有修養的人,他知道怎麼去適應環境,而不是去改變環境。」
會成為六親眷屬,甚至法眷屬,或多或少,都存在有債務關係;即使答應人家,卻還沒做,也算欠債。所以古人有言:「孝順的兒女,是來報恩、還債的;忤逆不孝的,是來報怨、討債的。」
門外的人,事不干己,論事可以喙長三尺,頭頭是道。改天換成他是門內的人,判事卻變成手重五斤,步步難行。因為有些人得罪不起,無辜的人又不能白白被冤枉。有些事,想想還可以,千萬不能真做(例如打打蒼蠅應付了事就好,別惹老虎);有些話,永遠不能說;說了做了,可能飯碗不保,甚至性命難保。偶而生起的道德勇氣、正義感、使命感,也都被沉重的生活壓力給壓垮了。有些事的確能造福人群,卻會擋掉勢力強大的既得利益者的財路,壯志未酬身先死……門裡的一些內幕,門外的人永遠不會知道。
學佛的人,要皈依三寶之後,才算是真正進入了佛門,成為佛弟子,也像是另類的資格、身份與認同。不公開的拜三寶為師,如「我自皈依佛,自皈依法,自皈依僧」,自皈依,沒有見證人,儀式不隆重,殷重心發不出,今天高興皈依,明天心情不好,就可能不皈依了,不能算是正式皈依。而在法會的殿堂裡,三寶為證明,同參道友來觀禮,自立期誓,盡形壽皈依佛法僧,永不皈依天魔外道。恭敬心、殷重心、菩提心,三心齊發,完成三皈依,不但閉惡道門,開人天路,而且成佛有份。
有人說:「我雖沒皈依三寶,但也念佛、念法、念僧。」門外的人和佛法僧有什麼關係?師父說:「別人家的爸爸媽媽死了,你去念他們嗎?」值得我們深思。
有些大德居士,學佛很久了,也自認為很不錯了,就瞧不起凡夫僧。三皈依只皈依佛、皈依法,卻不皈依僧。試看現在佛門外,自稱破本參、見性、明心,成佛成菩薩的一大堆,佛門裡的有幾個。經中,釋迦牟尼佛曾自謂:「我亦在僧數。」又,比丘僧尼是佛陀的法定代言人,也是專業的修行人;僧團是佛陀所親手建立起來的,僧人也是遵依佛制而如法出家的。只皈依佛、法,而不皈依僧,怎麼能算學佛?因為佛已入滅,佛像又不會說話,法只是印刷品,只有出家僧才能續佛慧命,代佛宣法。不皈依僧,那是自拒於佛法門外,傲慢與自高。古德云:「我慢高山,不出德水。」
師父說:「出家只是改變身份,不是一出家了就是佛菩薩。」又出家人雖是專業的修行人,也有職事要領,也有事情要做。寺廟又是處在人世間,要過日子還得有錢,難免有法會與佛事要做,否則錢從何來。並非一整天都無所事事的,可以專心修行。
縱使如救頭燃的認真用功,想成就佛菩薩,也不是一蹴可幾的。大乘經中,處處說到,菩薩修行第一大阿僧祇劫滿,才完成十住、十行、十迴向、四加行,也就是外凡位和內凡位,說穿了還只是凡夫,並未登聖。進入第二大阿僧祇劫,才登初地聖位。二阿僧祇劫滿,完成七地。進入三阿僧祇劫,再完成不動地的八地。三祇果滿,才是十地滿心。阿僧祇與劫都是天文數目,不是等閒百生、千生、萬生可以躐等的。阿僧祇,華嚴經有詳細的介紹;劫又有大、中、小三種,瑜伽師地論和俱舍論也都有解說,可以翻閱。
這些佛門裡的事,門外的人知道了多少。如果一口咬定出家人根機太差,在家居士自比維摩詰或六祖惠能,可以啊,那也進佛門裡出家看看,經過十年、二十年,做個比較,又高明了多少。真正說,能放下名利恩愛,及世俗的一些牽絆與誘惑,而來出家,又能安份的待在寺廟裡面修行,已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了。
以前有一位歐陽竟無的居士,佛法知見學了不少,也自認境界很高,其實他是有心想出家的,只是覺得沒有一個出家人夠資格當他的師父,結果家也出不成。有一次,他和法尊法師公開辯論佛法,本來以為一定一面倒的,可以得到大勝利,卻輸得奇慘。這件事,他到臨死前還參不透:「怎麼會栽在一個沒沒無聞的土和尚手裡!」
這就是門外的人,不知門裡的事。一者,僧團中,亦有四雙八輩(須陀洹向乃至阿羅漢果)的聖僧,及乘願再來的大菩薩。他們和光同塵,混跡在寺廟裡,目的是隨緣度化、衛教和保護我們這些凡夫僧。二是門裡和門外的學佛方式,也有明顯的差別,大體上說,門外的人比較看重多聞,門裡的人(包括已皈依的佛弟子)講求力行實踐。
昔日五祖將付衣法,對門人說:「世人生死事大,汝等終日只求福田,不求出離生死苦海。自性若迷,福何可救。」「汝等各去自看智慧,取自本心般若之性,各作一偈來呈吾看,若悟大意,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。」神秀作偈云:「身是菩提樹,心若明鏡台;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埃。」五祖明裡要門人炷香禮敬,並說:「依此偈修,免墮惡道;依此偈修,有大利益。」暗中卻昭示神秀,謂此偈「未見本性,只到門外,未入門內,如此見解,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。」
後來禪宗便把未見性明心的人,稱做門外漢,也就是未入本心佛性之門。門裡是真佛子、師子兒,或謂到家、桶底脫落、見本來面目,見本地風光。門外是權教菩薩或二乘、凡夫,未達究竟之地,最多只是一時的變通,或拾人牙慧、鸚鵡學語。
門外的人,從不曾進入門裡一窺堂奧,總是以既有一知半解的知見做基礎,另外摻揉一些道聽塗說,再加上合理的分析、推測,最後更運用豐富的想像力,為門裡的格局做定論,「可能是三房兩廳吧。」直到將來有一天,登堂入室,進了門裡,親見親聞,完全不是那回事,不禁啞然失笑。真相又是如何呢,古德言:「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。」
古時候,有一個人叫伯樂,善識千里馬,還把知識經驗寫成書。他有個兒子也想克紹箕裘,便按書索驥,得到的卻是癩蝦蟆。伯樂啼笑皆非,告訴兒子說:「此馬好跳,不堪御爾。」我們這些未見性的門外漢,也如伯樂的公子一樣,縱然也會朗誦六祖的見性偈:「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台;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。」及「何期自性,本自清淨……何期自性,能生萬法。」但是六祖見的是如千里馬的本心佛性,而我們見的是像癩蝦蟆的煩惱性。
雖然經中說,眾生皆有佛性,眼見、耳聞,乃至意念、心想,都是佛性的妙用。可是我們這些凡夫,譬如放牛的孩子,黃昏要回家,騎在牛背上數牛,總是少一隻。因為六根總是往外看,有太多的分別、計較、執著,從不曾返照迴光,向內觀視,當然不見佛性,也不見所騎的牛。
古德有言:「心迷法華轉,心悟轉法華。」未見性的人,說空著空,說有著有,說中道著中道,說牛說馬,就以為真的有牛馬。不但執著語言文字,更執著一切的相。金剛經云:「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;若見諸相非相,即見如來。」虛妄不是否定,也不是沒有,而是經過深入的認識後發現,相雖顯現,而如夢幻非實。相者,我相、人相、眾生相、壽者相。或者說,文字相、語言相、心緣相。所以五祖弘忍常勸僧俗:「但持金剛經,即自見性,直了成佛。」
這些相,祖師們在為入門之前,同樣被迷惑,何況我們這種門外的凡夫。
法融禪師住在牛頭山時,感得紫雲覆蓋山頂,又有百鳥銜花之瑞。四祖道信禪師路過,望見奇景,知此山中必有異人,於是上山訪尋。問他日常修何行。法融說:「觀心。」四祖再問:「觀是何人,心是何物?」法融啞口無言,門裡門外,高下立判。
法融再帶四祖參觀他修行的地方,左右四週都有虎狼出沒其間,他了無懼色,足證「道高龍虎伏,德重鬼神欽」。四祖則故意做出驚怖的表情,法融有點鄙夷的說:「猶有這個在!」這個是什麼,我相、人相、眾生相、壽者相。
到了法融禪師常常靜坐觀心的石頭旁邊,四祖提筆在石頭上寫一「佛」字。法融這下臉色大變,心神不安。心裡一定在想:「這塊石頭是我靜坐用功的地方,你在上面寫上佛字,我以後怎麼敢坐上去,把佛坐在屁股下面是大不敬的。」四祖也附和著說:「猶有這個在!」這個又是什麼?文字相、言說相、心緣相。見到佛的文字相,心裡就跑出佛的色身相,把文字相和色身相劃上等號。只為法融禪師未達「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」,怕褻瀆佛陀,所以驚懼不安。
金剛經也是大般若經的一分,兩者的宗旨同條共貫,都屬於大乘空宗。大般若經裡有一段文字,很發人深省,有助於我們去深入瞭解法融禪師的盲點在那裡。
「色但有名,受想行識但有名。色中無名,名中無色,非合非離,但假施設。受想行識中無名,名中無受想行識,非合非離,但假施設……菩提薩埵但有名,無上正等菩提但有名。菩提薩埵中無名,名中無菩提薩埵,非合非離,但假施設。無上正等菩提中無名,名中無無上正等菩提,非合非離,但假施設。」
德山宣鑑禪師未見性前,精研青龍疏鈔,也就是金剛經的疏注,還做座主講經說法,極富盛名,時人稱為「周金剛」。那時南方禪宗正盛,標榜「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」。他聽了很不服氣的說:「沙門釋子,經三大阿僧祇劫,施捨無數頭目髓腦,修行無數難行苦行,尚且不一定能成佛。那些南方的魔子,敢說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,世上那有那麼便宜的事。我必定要去掃蕩魔窟,清除魔類,不讓他們貽誤蒼生,以報答佛恩。」於是擔起青龍疏鈔,直往南方而去。
路旁有一婆子賣點心,德山禪師正餓得發昏,就停下來光顧。婆子問:
「擔子挑的是什麼?」
「青龍疏鈔。」
「那你一定懂金剛經了。」
「略知一二。」
「我有一問題請教,答得出來,點心免費供養;答不出,請別處買去。金剛經云:『過去心不可得,現在心不可得,未來心不可得。』未審上座要點的是那個心!」
德山為之語塞,心想,懂得那麼多經典上的名相,面對現實,全派不上用場。連點心婆子都擺不平了,怎麼去降伏南方的魔子魔孫。於是又驚又慚,發誓要尋訪善知識,以明了此事。
聞說龍潭禪師禪風興盛,便上山訪道求師;到達目的地,卻大失所望,說:「久聞龍潭大名,及至到來,龍也不見,潭也不見。」龍潭法師出來對他說:「子親到龍潭。名字、言說、聽聞都不可信,還須親自走一遭。何況龍但有名,潭但有名,這裡無龍亦無潭,只有一個龍潭禪師。而龍潭禪師也只是世俗假名,順應眾人的言說分別而已。你若能離文字相,離言說相,離心緣相,不執不見龍與潭,許你親到龍潭,親見本來面目。即金剛經所謂:『離一切諸相,即名諸佛。』」
德山無言以對,只好虛心受教。後來他在龍潭座下發明心地,進入門裡,放一把火,把一輩子不離不棄的青龍疏鈔燒了,感慨的說:「窮諸玄辯,如片雲游於太虛;竭盡樞機,似一丘投於巨壑。」經典沒有錯,錯在執著語言文字即是道。譬如有人以手指月示人,彼人要因指而見月,卻莫認指為月。古德有偈言:「達摩東來一字無,全憑心意用功夫;若欲紙上尋佛法,筆尖蘸乾洞庭湖。」可謂相呼相應。
六祖言:「迷聞經累劫,悟則剎那間。」漸修、頓悟自古就有爭議,若依五祖所言:「不識本心,學法無益。若識自本心,見自本性,即名丈夫、天人師、佛」而論,那一個學佛的人,不想早日識自本心,進入門內,做丈夫、天人師、佛。雖然正勤精進,只是根性不免有利鈍之分。如三千里的長安路,有人朝發夕至,有人則曠時費日。
師父雲老禪師則說:「沒有漸修,那來的頓悟。」利根如六祖,一聞金剛經便悟玄旨,也要有前生紮實的基本功,今生暫聽別人提醒,馬上就記憶起來,而有所覺悟。否則便成無而忽有,既能無而忽有,也有可能有而忽無;凡夫不歷修證,可以忽然成佛菩薩,佛菩薩也隨時會墮為凡夫。這種理論,便成撥無因果,無因惡見了。師父又作結論說:「有修就有證。」卻莫氣餒。
倦鳥思欲歸巢,遊子思欲還鄉的三界浪子們,家門裡,尚有兩位倚閭而望的老慈親,不要再在門外流浪四方,該「青春作伴好還鄉」了,家裡一切現成。可是切記,要遵守交通規則,莫逞快,「十次車禍九次快」。希望大家都能「快快樂樂的出門,平平安安的回家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