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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 新老怪 »
二七、一波三折
〖公案原文〗
佛眼禪師在五祖時,圓悟舉臨濟雲“第一句下薦得,堪與佛祖為師;第二句下薦得,堪與人天為師;第三句下薦得,自救不了。”一日忽謂圓悟曰:“我舉三句向你。”以手指屈曰:“此是第二句,第三句已說了。”便走。
圓悟舉似五祖,祖曰:“也好聻。”眼乃辭五祖,參歸宗真淨和尚。去後,祖謂圓悟曰:“歸宗波瀾闊,弄大旗手段,遠到彼,未必相契。”未數日,有書抵圓悟曰:“北到歸宗,偶然漏網。”聞雲居清首座作《晦堂真(即晦堂禪師的畫像)贊》曰:“聞時富貴,見後貧窮。”頗疑著他。及相見,果契合。踰年,複還祖山。眾請秉拂,卻說心性禪。祖曰:“遠卻如此說禪,也莫管他。”
圓悟和尚嘗參蘄州北烏牙方禪師,佛鑒和尚嘗參東林宣秘度禪師,皆得照覺平實之旨,同到五祖室中,平生所得,一句用不著,久之無契悟,皆謂五祖強移換他,出不遜語,忿然而去。祖雲:“汝去遊浙中,著一頓熱病打時,方思量我在。”圓悟到金山,忽染傷寒,困極,移入重病閭。遂以平生參得底禪試之,無一句得力,追繹五祖之語,乃自誓曰:“我病稍間,即徑歸五祖。”佛鑒在定慧,亦患傷寒,極危。圓悟甦省,經由定慧,拉之同歸淮西。
佛鑒尚固執,且令先行。圓悟亟歸祖山,演和尚喜曰:“汝複來耶?”即日參堂,便入侍者寮。
【老人眉批:回頭認錯是好漢!】
經半月,偶陳提刑解印還蜀,過山中問道,因語話次,祖曰:“提刑少年曾讀《小豔詩》否?有兩句頗相近:頻呼小玉元無事,秖要檀朗認得聲。”提刑應:“喏。喏。”祖曰:“且子細。”圓悟適自外歸,侍立次,問曰:“聞和尚舉《小豔詩》,提刑會麼?”祖曰:“他秖認得聲。”
圓悟曰:“秖要檀郎認得聲,他既認得聲,為什麼卻不是?”
祖曰:“如何是祖師西來意?庭前柏樹子聻。”圓悟忽有省,遽出去,
見雞飛上欄幹,鼓翅而鳴,複自謂曰:“此豈不是聲!”遂袖香入室,通所悟。
祖曰:“佛祖大事,非小根劣器所能造詣!吾助汝喜。”
祖複遍謂山中耆舊曰:“我侍者參得禪也。”
【老人眉批:莫被他瞞,一切現成:聲不異色,色即是聲!】
佛鑒和尚自浙中歸祖山,躊躇不肯掛褡。圓悟曰:“我與汝相別才踰月,比今相見時如何?”鑒曰:“我只疑你這些子。”遂參堂。一日同圓悟侍祖,因遊山話次,舉:“東寺和尚問仰山:‘汝是甚處人?’仰山曰:‘廣南人。’寺曰:‘我聞廣南有鎮海明珠,曾收得否?’山曰:‘收得。’寺曰:‘珠作何色?’仰曰:‘白月即現,黑月即隱。’
【老人眉批:黑月何曾隱去?!】
寺曰:‘何不呈似老僧。’仰山叉手近前曰:‘慧寂昨到溈山,被索此珠,直得無言可對、無理可伸。’”顧謂佛鑒曰:“既曰‘收得’。逮索此珠時,又曰‘無言可對、無理可伸’,是如何?”佛鑒無語【老人眉批:可惜錯過!】
忽一日,謂圓悟曰:“仰山見東寺因緣,我有語也!東寺當時只索一顆珠,仰山當下傾出一栲栳!
【老人眉批:已遲八刻!】”圓悟深肯之。
〖老人眉批〗
佛鑒悟處,終不及佛果。這些細小事節,已見端倪。
〖鋸解秤砣〗
佛果圓悟克勤、佛鑒太平慧懃、佛眼龍門清遠,號稱“三佛”,是五祖法演禪師的諸多傳人中,最出類拔萃的三個,這則公案記載了他們三個 跟五祖法演禪師學法的過程。《宗門武庫》的作者大慧宗杲禪師,繼承了佛果的衣缽,這是家裡人說家裡事啊。
佛果曾向佛眼舉唱“臨濟三句”。有一天,佛眼突然對佛果說:“我也向你舉三句。”他把手指曲起來,說:“這是第二句。第三句已經說過了。”說完就走開了。說話是第二句,已說過的第三句就是曲手指了,那麼,第一句呢?“便走”即是,意即拂袖歸方丈、歸家穩坐。這蠻不錯呀!
佛果把這件事告訴師父,師父輕描淡寫地說:“也好啊。”這分明是不肯佛眼。佛眼知道後,就辭別師父,又到歸宗禪師那裡學禪去。佛眼走後,法演禪師對佛果說:“歸宗的禪風,波瀾壯闊、耍弄大旗。清遠到他那裡,未必能契合。”知徒莫如師,佛眼果然不契合,便又去參雲居清首座。就這樣跑了一年,又回來了。大家見他回來了,請他說法,他竟說心性禪。法演禪師雖不讚賞,卻也不管他。為什麼不管他,其實道理很簡單:他立心性,你不讚賞;你去管他,更立什麼!這是佛眼的故事,下面再說佛果和佛鑒。
佛果曾跟蘄州北烏牙方禪師學過禪,佛鑒曾跟東林宣秘度禪師學過禪,兩人都已得禪宗“平實”的宗旨。這個“平實之旨”,大家在前則公案裡已經見識過了。兩人同到五祖法演禪師這裡學禪,那“平實之旨”一點也對不上號,他倆都說師父是強行移走他們以前的所得、強行換成這裡的禪風,並且出言不遜,忿忿地離開了。師父說:“你們出去行腳參禪,到浙中生一場冷熱病,還會想起我的。”兩人行腳到鎮江,佛果在金山寺,佛鑒在定慧寺,都得了傷寒病,並且病得很厲害,平時自以為有所得的,一句也用不上。佛果發誓:“待我的病稍有轉機,就馬上回到師父那裡去。”病體果有轉機,佛果立即去定慧寺,要拉佛鑒一塊回去。哪知佛鑒不肯,還彆扭著呢,讓佛果先回。佛果急急趕回來拜見師父,師父高興地說:“你終於回來了。”於是佛果就成了師父的侍者。知錯必改,善莫大焉!老人讚歎佛果:回頭認錯是好漢!
半月後,陳提刑告老還鄉,路過此處,問起禪宗的宗旨。五祖法演禪師說:“你讀過《小豔詩》麼?《小豔詩》裡有兩句,很接近此事。這兩句是:頻呼小玉元無事,秖要檀朗認得聲。”提刑喏喏,點頭稱是。禪師說:“且子細(顢頇不得)。”佛果知道了這件事,就問師父:“您舉《小豔詩》兩句,他領悟了麼?”師父說:“他秖認得聲(沒領悟)。”佛果說:“您不是說‘秖要檀郎認得聲’麼?他既認得聲,為什麼卻不是?”師父話鋒一轉:“如何是祖師西來意?庭前柏樹子啊!”佛果當下明白了!出房看見雞飛、聽見雞叫,遂自言自語:“這不正是聲麼!”馬上恭恭敬敬去向師父彙報。師父說:“佛祖大事,非小根劣器所能造詣!我隨喜你了。”並向別人誇佛果“參得禪”。哎呀!且住。既然聽見雞叫就是,那陳提刑認得聲 卻為什麼不是?!少安毋躁,且莫一頭霧水,聽聽老人是怎麼說的吧:“莫被他瞞,一切現成:聲不異色,色即是聲!”莫被他瞞,就是別執死這個“認得聲”。
一切現成,什麼現成啊?“聲不異色,色即是聲!”聲色一如,渾然打成一片了!都是“認得聲”,相差何止天淵!
再說佛鑒。一個月後,他也回來了,卻猶豫著不肯掛褡常住(哈哈!雖回來了,還彆扭著呢。)。佛果現身說法:“咱倆才一個多月沒見,你看,我比以前如何?”佛鑒也納悶兒:“你無論言談、氣質、行為,都跟以前大不一樣了。這是怎麼一回事啊?”於是,他馬上就掛褡常住了。有一天,佛果、佛鑒陪師父一塊兒游山,師父舉出“鎮海明珠”公案,問佛鑒:“仰山既然說過‘收得’,待向他索要明珠時,卻又說‘無言可對、無理可伸’,這是為什麼呀?”佛鑒答不出來。其實,言下他也正處於“無言可對、無理可伸”之時呢,能於此時猛著精彩,就不枉師父這一問了。他卻落入思維,滑過去了。所以老人說他“可惜錯過!”過了幾天,他終於明白了,很高興地對佛果說:“我有答語了:東寺當時只索一顆珠,仰山當下傾出一栲栳!”佛果肯他答得好。好倒是好,只是遲了。能在師父言下答出,豈不更好!難怪老人說他“已遲八刻!”
老人評論說:“佛鑒悟處,終不及佛果。”為什麼這樣說呢?因為“這些細小事節,已見端倪。”都是那些情節呀?簡單說吧:先是一個急急而歸、一個拖延歸期;回來後,一個貼心拜悔,一個猶豫掛褡;及至驀然撞著自家鼻孔,一個聲色一如、渾然天成,一個當面錯過、遲延八刻。這些都是心行之路啊!乃至後來,直至於今,佛果的傳承遍於天下。出世間因果,歷歷在目矣!
老人還有一句批語,尚未提及。仰山不是說“白月即現,黑月即隱”麼,老人批示雲:“黑月何曾隱去?!”且莫認為老人這麼說是不肯仰山,大家不妨看看那“白月”、看看那“現”。明白了吧,哈哈!怎麼?還不明白??參!!!